谈及当下的A股市场,管清友指出,本轮牛市与历史上已经有了显著区别,是中国科技创新能力真正进入爆发期的表现。长远来看,A股市场将长期活跃,而整个中国经济正在经历从收缩到矫正和再扩张的转折。
但是也要看到,股市活跃背后,整个经济体系内仍然面临“资产荒”和产能过剩、需求不足的问题。政策层面仍要加大宏观调节力度,并着力解决“水小鱼大”的经济发展阶段下收入分配不均衡的问题。
以下是对话全文:
中国资产重估,但也要警惕资产荒
观察者网:如何看待近期的A股慢牛?目前沪深300、科创50等指数尚未突破2021年的高点,后面的发展空间还有多大?与此前的牛市是否存在结构性的区别?
管清友:其实从一年前,我们就能隐隐感觉到A股的变化。专业机构从去年三月份就在不断的加仓了,包括七八月份跌跌不休的时候,也在加仓。那个时候没人敢说,A股一定能涨到4000点,但A股已经不是了无生气的状态,信心在逐渐增加。
今年春节期间DeepSeek的火爆,也有非常巨大的影响。它的影响不仅仅限于AI行业,DeepSeek用更好的方法、更低的成本解决问题的能力,直接造成了中美两国的科技资产的重估。
关税战是飞来横祸,但中国的应对非常出色。包括在资本市场的维稳,是非常正确的,只有先稳住了,才有后来的科技资产不断点燃市场,才能走到现在的位置。
至于具体指数能否突破前面几轮牛市的高点,我不好预测,但是我相信市场一定还会很活跃。因为相比于2021年、2015年或更早的几轮牛市,现在中国真的到了科技创新的爆发期,从上游的AI算力算法,到中游的产业赛道,再到下游的应用场景,都在加速发展。比如说机器人,过去看上去很遥远,但现在大家越来越相信,机器人一定会飞入寻常百姓家,包括情绪陪伴、护老助老、工业物流领域都会有特别多的应用场景,而且中国会是全球最大的应用场景。我相信,这些科技创新的美好愿望,最终反映到企业的盈利上,是一定可以实现的。
当然,泡沫是一定存在的,可能还会出现比较大的回调,但不影响整个趋势。AI正在重塑整个经济社会系统,这是本轮牛市最重要的原因。
不过我们也要看到,牛市的另一个原因是流动性充裕之下的资产荒。如果大家都不买房了,市场利率、理财收益率都比较低,钱自然会往股市跑。
过去一年半时间里头,不光是中国股市涨,印度、委内瑞拉股市也涨,美国股市也一直在涨,因为全球都面临流动性充裕之下的资产荒。美联储降息周期里,无论中国内地市场还是港股,一定都是受益的。
观察者网:美国再次开启降息周期,对A股后市有何影响?
管清友:美联储的降息周期,整体上肯定对于中国资产有一个正向的作用。当然,中国资产的重估,也绝不只是因为降息,还有很多重要原因,如科技的进步,经济结构的升级,包括中国整个国际地位的提升。
而且美元降息也进一步打开了中国的货币政策空间。
我们应该利用好这个时间窗口。因为国内PPI已经连续30多个月负增长了,8月CPI同比也是负0.4,货币政策仍然有宽松需求。去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的超常规逆周期调节,仍然是必要的。
我们现在的经济信心在恢复,但货币政策仍然需要矫枉过正。在通货紧缩的时候,你要改变人的预期,刺激力度一定要到位。一方面是给居民发补贴,另一方面是降成本,减税。
观察者网:在当下的宏观环境中,仍然有一些新消费企业崛起,如泡泡玛特、老铺黄金等,主要是哪些核心因素的驱动?
管清友:中国新消费企业的能力在明显提升,比如供应链的能力,设计能力,以及全球化的能力,引领世界风潮的能力。因此,中国能够出现这些优秀的新消费企业,应该让人感到欣慰鼓舞,也希望看到他们有不断迭代创新的能力。
但是放在整个经济背景下来看,新消费的崛起也有经济以外的因素。比如Z时代的成长环境、教育背景在发生变化,相比于传统世代偏重于物质消费,他们可能更看重精神消费。
所以我们最近会观察到几个现象,一方面是消费的收缩,另一方面也更强调精致生活,甚至很多人开玩笑说,只要有点实际功能的产品,现在都不怎么值钱了。
传统观念认为,认为只有实体的东西才有价值,这当然是不对的。虽然供应链、全球化管理能力也很难,但相对来讲不是最难的。真正难实现的是什么?就创意和IP。我们要看到这些企业的核心竞争力。
但是如果企业只是依靠一款单品IP的爆发,也有潜在的风险。我们看一些互联网和AI大厂,它们拥有更复杂的生态系统,可以视为是一片热带雨林。而垂直领域的一些互联网企业、新消费企业,更像是绿洲。绿洲型企业虽然也是非常好的企业,但它出现多点共振的可能性较小,雨林企业却可以给整个系统一个强大的赋能。
这都是与整个经济和金融的大环境有关。现在的经济环境里热点很多,亮点很多,但是整体上来讲仍是一个赚钱比较难的状态。我们正在经历从收缩到矫正和再扩张,但还没有回到扩张周期。
过去我们整个经济发展进程中的机会很多,大部分人都能受益,是一个“水大鱼多”的状态。但是现在到了一个更加极化的状态,整个经济增长变慢了,赚钱越来越难了,大企业或者强势群体,他们集聚资源的能力更强了,中小型的市场主体,竞争力会变得更差,变成了“水小鱼大”的状态。
对于新消费企业来说,当然可以从中找到机会,但是站在一个经济观察者的视角上,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状态,我们希望通过公共政策去尽可能的扭转这个问题。
在这种状态下,我们需要更多去关注分配问题,关注如何向市场主体让利,如何去保护中低收入群体的利益。
经济结构升级,核心在分配
观察者网:可以说,目前市场上的资产荒,以及一些消费现象都是“水小鱼大”的经济环境下,财富愈发集中,并导致需求不足的结果。那么需求应该如何拉动?是国补这样直接补贴居民端,还是通过基建等方式效果更好?
管清友:中国是有很多办法的。全世界来看,可能中国是唯一能系统性解决这个问题的国家。
但从具体手段来说,国补也好,以旧换新也好,更多是解决短期问题,对消费形成一定的支撑。它也会透支未来,不是根本之法。
根本的办法是要增加就业,增加收入,改善人们的收入预期,特别是要让年轻人有希望。
想要系统性解决问题,核心是什么?其实是分配。
现在是需求不足,产能过剩,那么在供给端就要反对“内卷”式竞争。地方政府不要再拿着财政的钱,去补贴“内卷”企业。
而在需求端,关键就是没钱消费。怎么解决?至少两个维度。
第一个就是借鉴美国和日本,直接通过印钱来给中低收入群体发钱,包括提高脆弱群体的补助。中国是个大国财政模型,完全有能力做这个事情。
当然这也是短期的总需求管理。长期的关键是结构性改革,而在存量经济时代,结构化改革的核心就是分配。分配不是说“劫富济贫”,是说在政府、企业、居民三大部门里,如何让居民部门拿走的更多一点。这是需要强势部门让利的,需要公共部门给完全竞争的市场主体让利。
而且上述两个维度,我们也要放松管制让社会更有活力。最早手机开始有摄像头的时候,很多舆论还在讨论要不要禁止,认为这样会影响安全。所以有很多时候还是要有雅量,要有容忍度,通过放松管制来改善供给,激活活力。
我觉得,中国其实是世界主要经济体里最有条件做分配改革的,因为我们有执政党的坚强领导。一方面我们的创新如火如荼,另一方面,我们有超脱于各个利益集团上的执政党,他代表全体民众的利益,我们是可以做这个事情的。
从宏观政策上来讲,中央财政的杠杆率完全可以大比例提升。我们要跳脱传统的以收定支的思路,中国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了,是一个大国财政,有庞大的国有资产和工业制造能力,又面临内需不足供给过剩的问题,这个时候财政杠杆可以大比例提上去,再由货币政策来配合。
观察者网:在“水小鱼大”的背景下,企业端分化也很突出。很多中小企业可能无力去提高员工收入,而大企业利润很高,员工数量却可能没有那么多,再怎么提高员工收入,受益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。所以企业端是否更多要靠第三次分配?
管清友:在涉及企业的具体操作上要循序渐进,不能一刀切,要考虑各方面的利益。夫妻老婆店让他一定要交社保,确实也没必要,这会导致大量的店经营不下去。
大企业的分配,确实是个难题。西方国家对富人征收高额税收,很多人就跑了,这样也不解决问题。
我的想法是,对于雨林型企业,你得尊重人家的创新,允许它具有一定的垄断性。但是或许可以对它们征收一个特别收益税,类似过去的石油企业,会有一笔特别收益金交到国家财政,再通过财政管道补贴中低收入群体。
这只是一个思路,核心是既不能泯灭这些企业的创造力,同时去缓解社会分配上的极化现象。
低价不需要靠“内卷”
观察者网:再来谈谈“内卷”。中国很多行业确实“内卷”严重,比如说光伏、新能源车,企业利润非常的低,甚至有些走向破产。但是它把终端产品价格打下来了,现在中国电价很便宜,汽车很便宜,就会带动其它产业的发展。美国光伏产业不“内卷”,但是电力需求就有问题。所以“内卷”是否也有积极作用?
管清友:这确实也是“内卷”的一种作用。比如我们电动车的发展,一方面是政府产业政策支持,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整个基础设施的完善,包括电价低,也包括充电桩的建设等等。
但是我们理想的状态,就是中国企业如果保持正常盈利的竞争,可能也会带来低价,因为中国的体量就很大,我们整体竞争环境比美国要激烈得多。
“内卷”确实在短期带来了更低的价格,但这未必是可持续的。如果大家都不赚钱,全行业都会面临持续失血的状态,最后供给端出问题,低价也就不复存在。
而且“内卷”也严重不利于中国企业进入全球市场,可能会被认定为不正当竞争所以我觉得“内卷”的情况还是要努力去改变。
观察者网:海外市场有什么经验值得我们去借鉴?
管清友:海外市场和我们国内市场还是有很多不同,比如消费者权益的保护,以及劳工权利保护,都值得我们学习。
我们现在才开始讨论说“996”文化是不是合适,它肯定不合适。中国人不能再靠“996”这种方式去卷,这样不仅卷自己,而且卷国际同行,最后是双输或者多输的局面。
我们政策层面其实也在推动改变,很多大企业已经在这方面有明确的要求,不允许加班,但是我们大部分企业还做不到。
这种变化其实也是中国经济转型升级过程当中的一个必需组成部分,经济转型升级不仅仅是说技术的进步,效率的提升,也涉及到对规则的尊重。
我们现在确实到了一个需要结构性改革的时候,而且我觉得中国有条件做这个事情。包括在分配上更多倾向于弱势群体和中低收入群体。我们根本就不用担心中国会有高福利陷阱,现在远远没到那个阶段。